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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老板自述三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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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饭局上,还有一类人比较鸡肋,就是高干形形色色的家属们。结交吧,他们未必能给你办事;不结交吧,他们又是家属,有相当的独特性。
在高干家属团中,像儿子老婆这种级别的,追捧巴结倒也值得,至于人家肯不肯给你办事当然另说了,毕竟不是买卖。像妹妹、哥哥、表妹、表哥、嫂子、小舅子、老姨、侄子、表侄子、外甥这类亲属,真拿不准是否值得结交。
常会发生这样的事,老板跟某高干的某亲戚打得火热。在某场合,老板遇到某高干了,上去热情巴结,说我跟您的亲戚某某认识,关系特好。高干保不齐回这么一句话,哦,某某啊,我们多年没跟他来往了。
当然,高干亲属能不能办事也不全在亲疏远近,还是要看个人能力。有的人虽是高干远亲,但自身活动能力强,会来事,这种人也管用。毕竟高干下头的人,哪敢随便打电话问高干,您那某亲戚,跟您远还是近啊。
骗子、装家、高干家属团都有可用之才,关键看你眼光,看你会用不会用。北京的饭局多,可实权领导参加的饭局少,想办事,很多时候还就得靠这些饭局上的骗子、装家、高干家属团。
在北京饭局上,有一类人要千万小心,这些人有点能耐,你求他们办事,他们表面上答应,也认真开始办,实际上他们爱玩阴的,爱做局,根本目的在于让你入局,脱不了身,乘机勒索你。
爱做局的阴谋家,简称“局长”。“局长”和老板认识之后,会称自己认识某高官,很高的高官,有能力帮一切人。幼稚的老板就会说,能不能引见我认识啊。“局长”的回答很爽快,能,而且很快,你等着吧。
很高的高官真的接见老板了,很热情,老板很感动。寒暄之后,高官说道,某慈善项目进展得一直很艰难,难得你这样的企业家能站出来,愿意出力支持,我代表委员会先向你表示感谢。
老板心说,我操,原来是让我捐款来了,捐就捐吧,认识这么大的领导总要付出点代价的。老板问高官这慈善项目得多少钱才能撑起来。
高官说了个数,老板听了牙直疼,又不好拒绝,只好含混着答应下来。
见完高官,老板后悔了,认识这么高的高官,其实没用,他怎么可能给你办事呢,他心里装的是黎民百姓,是江山社稷。至于捐款,不捐了,这么大的数,等于白挖了一年煤,何苦啊。
你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别人可未必这么想,“局长”和高官可都等着你兑现承诺呢。很快,高官见到省里的领导,聊着聊着就说到某老板号称要捐款,还主动找上门来,并亲口答应捐多少钱,但一直没动静,好多失明儿童等着呢,怎么回事,你回去给我问问。
省领导别过高官,就给办公厅打电话,交代要紧急处理诈捐事宜。省、市、县三级一把手都找老板要说法,老板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前段时间一直忙着筹捐款来着,现在终于凑齐了,今天就汇过去。
直到汇款的时候,老板这才发现,“局长”竟然是慈善项目的负责人。感叹“局长”厉害,看来高干和自己都成他做局的道具了。
有一次,我做东开饭局,一个不太熟的朋友跟我打招呼,说要请几个重量级嘉宾来。我没在意,随口说好啊。
饭局六点半开始,我开着车被堵在三环上,着急火燎时,负责接待客人的助手打来电话,告诉我那个不太熟的朋友带了几个纪检部门的领导来了。
我一听觉得不对劲,这事有玄机,我是一个普通煤老板,跟纪检部门的领导本来没一毛钱关系,吃顿饭可就有关系了。万一饭桌上,领导开口求我点什么事,我到底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我意识到我遇上做局的“局长”了,于是当机立断告诉司机,饭局我去不了了,急性肠炎发作,你负责把单买了,把客人招呼好。
饭局是热闹的,江湖是凶险的,对于钱包鼓鼓,又有很多事要办的煤老板而言,尤其如此。
花絮:
有些没有实质目的的饭局,会请些老首长来助兴。有一场饭局,我见到了一个省里原来的老省长,快八十岁了,走路直哆嗦,话也说得含混。
我问马鹏程,这么大年纪了,看着都快糊涂了,怎么还出来参加饭局?
马鹏程告诉我,有些老首长为官时清正廉明,老了以后,既无人脉,又无钱财。身边一直跟着的警卫或秘书,因以前没捞着好处,自然有怨气,厉害的就会收拾欺负这些没权的老首长,甚至逼着老首长出来参加活动帮他们捞点外快,否则就不伺候了,知道老首长也没地投诉去。
还有一次,中石油的一个副总请客,央视二台一个知名男主持也来了。男主持声音有磁性,人长得精神,当时正从耶鲁大学留学回来,气质很知性。饭局上聊起中东局势,这名男主持如此说道,“正如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说的……”
听得我们胃都酸了。
干掉两瓶红酒后,男主持不那么端着劲了,嚷嚷着要和中石油的副总对赌,如果自己能再喝掉一瓶红酒,副总必须要给自己一张加油卡。
我操,这兄弟开着三百万的车,为了一张两千块的加油卡,这么给力,真不知道是怎么发育的。
——做人天衣无缝,做事行云流水,老彭的语录太有才了。
老彭是京城的大智者、大教育家,做人天衣无缝,做事行云流水,境界与水平高山仰止。跟他聊天,比听百家讲坛管用十倍,能悟到不少妙处。
老彭了不起,向老彭致敬!摘录老彭聊天语录与大家共享:
有权的不讲理,有钱的没文化,既瞧不起别人,又看不起自己。
事前收礼的领导格调不高,这代表着被收买,别人拿着五千块来求领导,领导收下了,证明此领导就值五千块。事后收礼的领导有境界,别人拿着五千块来感谢领导,领导收下了,证明送礼的人只值五千块。
人前做自己,人后做人。
“缘”字的笔画是弯弯绕绕,一横一竖不是缘。
喝酒放开喝不对,你把风筝放手,它就不是风筝了。
既然是苍蝇,就不怕有绯闻。
开门见喜,开瓶见底。
老虎和狼厉害,可老鹰能拉他们一身屎,我们要跟住首都的老鹰,退休的老鹰也不要嫌弃,有高度就有办法收拾地方的虎狼。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竖井、斜井,能出煤的井就是好井。
捧人要背后捧。
背后做的工作才是实际工作。
要养成为别人考虑的意识,这不容易。
我不要钱,我要的是大家一起相处的好时光。
我想出汗治感冒,你给我一间桑拿房,不如给我一座山,爬一身汗,享受的是自由和挑战的快乐。
对自己一定要认识清楚,你是大熊猫,不是野猫。
钱不如他多,境界要比他高。
主人可以无所谓,客人不能不在乎。
后厨样样有,可你还吃方便面。
我是谁?我是蜂箱,大家都来我这里酿蜜;我是粮站,大家都来我这儿领粮。
众多的我,成就了他。
想要别人尊重你,先看看你做了多少让别人尊重的事。
天上掉馅饼不是好事,吃不了得兜着走。
要把核心技术转化为执政技术。(某名医当了医院院长,如是说)
做人脉就是当交警,不能让胡同里一下子拐出三辆车来。
慈善是人性的辉煌,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让我们把美好的时光存入记忆,永远收藏。
老板把钱存入银行,我们把老板存入银行。
夜晚是深思熟虑之母。
有机会等待,就意味还有机会。
用思想逗醒人,就像挠痒痒,不用力气用巧劲。
盛世无弱者,我来当凡人。
用指挥棒唱响中国。
说谁都是主要的。
他说话没有省略号,从不打转向灯,直接就拐弯了。
别人来找你是抱着希望来的,不要给他一堵墙,要给他一个拥抱。
今天多付出,明天你帮我。
每天晚上我都要问自己,今天你奉献了没有?
不要再睡了,等死了以后再补觉吧。
不一定是功亏一篑,或许是幸免于难。
有选择才是现代化,只有一套市政管道算不上大都市。
一边拧小孩的屁股,一边哄他不要哭,这就是政治。
——让理想变为政绩,不简单。
老曹当过三年县长,四年县委书记。
老曹爱在饭桌上讲政治寓言,有代表性的一个如下:
三人行。一个强者,两个弱者。
如果两个弱者联合起来,可以对抗强者。
事实上,两个弱者很难形成合作,当一个弱者向另一个弱者要求合作时,可能对方会告密,提出要求的弱者会成为强者重点打击的对象,所以两个弱者平等地被奴役。
当然,强者可能用两种方式或更多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使另外两个弱者不形成联盟。
一种方式,就是分化两个人。将一个人任命为副手,成为一人之下,另一人之上的角色,使它既为强者服务,又可以享受到另一个弱者的服务,或凌驾于另一人之上,获得某种精神满足。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离间两个弱者,分别对两个人都表示好感,分别给他们暗示,使他们互相猜疑,使他们都得通过效忠才能有机会与强者形成联合,成为强者的一部分。
强者不太可能严厉打击两个人,除非他真正强大或只有强大却很弱智。
能讲出这样的寓言,证明老曹有政治头脑,当然他也有政治理想,并勇于实践。尤其是在当地方官期间,老曹一直致力于开拓一些煤焦生意以外的经济发展新思路。
老曹任县长的那个县,挨着黄河,县里有一个黄河古镇,风景有点特色,解放前一直是渡口,商贸比较发达,镇子上留下些明清老宅,看着比较有感觉。
老曹思谋良久,决定用“黄河第一镇”的概念来包装古镇,力图把古镇打造成黄河渡口文化和商埠贸易历史的发源地。
为了让古镇文化有丰富内涵,老曹组织县文化局的人重修县志,编了一些关于古镇的历史典故,其中一条是关于乾隆皇帝的爸爸顺治的,说出了家的顺治皇帝为了躲避儿子的寻找,曾隐居古镇三年。大家都觉得这条太假,可老曹觉得可以用,胆子大一点才能引发关注。
古镇没什么文物,老曹咬咬牙,把兴建新县府大楼的钱拿出来,从陕西进口了一批文物,作为古镇文物,以供游人参观。
“黄河第一镇文化园”成立仪式很盛大,先是祭祀了传说中的名人顺治帝,然后领导讲话、省台直播、文艺活动,该有的全有,场面很气派。
说实话“黄河第一镇”概念确实不错,老曹也下功夫装点了一番门面,就是游人不多。这事能算老曹的政绩,但称不上是辉煌的政绩,这让老曹很失望。
后来老曹换了个地方当县委书记,那地方的醋相当有名,全省人都认。上次旅游经济没搞活,这次老曹想玩非物质文化遗产,打算把当地的醋文化挖掘出来,把当地的醋品牌推广出去。
怎么样才能把醋文化挖掘出来呢?老曹决定建一个醋文化博物馆。吸取了上一次自以为是建古镇的教训,老曹决定在建醋博物馆之前,出国考察一趟,看看人家外国人是怎么做类似博物馆的。
没打听到外国有什么知名的醋博物馆,倒是听说德国有个面包博物馆,在欧洲很有名气,参观的人很多。老曹带了一票县委的人马和我们几个老板,直奔德国多瑙河畔的乌尔姆市,参观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面包博物馆。
翻译告诉我们,博物馆建于1955年,大门右侧墙上的德文是:德国面包博物馆;大门上方墙上的红字是:面包就是生命。翻译说,德国是面包消费大国,面包有几千种,人均面包消费量居世界之首。
老曹说,面包是德国人的生命,面条是我省百姓的生命,醋是什么呢?有人说醋是生活,有人马上反对,说酒才是生活,五味俱全。老曹总结道,酒醋同源,粮食发酵后,先变成酒,继续发酵,酒变酸了,就成了醋,所以说,酒代表好日子,醋代表苦日子,酸不就是苦嘛。
看到面包馆内的展品、说词和附件成百上千,老曹叮嘱县文化局局长,回去之后,把跟醋有关的古诗词、典故传说、食疗方法统统收集起来,在数量上要不亚于面包馆。在参观过程中,我们得知人类制作烘烤面包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比耶稣诞生还早,这种食物是妇女们发明的。文化局局长不屑地说道,历史悠久咱谁也不怕,醋肯定要超5000年。
面包博物馆集中了世界上最完整、最系统的面包资料和面包模型,还有图片、实物,也有复制品,像三百年前的面包烤炉,原始的捣面机器,能让人看到古今面包制作过程的异同。老曹觉得这搞得很好,我们要学习。文物局局长马上表态,一定学习,自己回去以后,马上从下面农村收一些跟做醋有关的文物,像坛子、篓子的,应该不贵,好收。
在面包馆的展品中,还有各国有关面包申请开店的批准文本,各国参展获得的面包奖状、奖牌、徽章和印章,以及与面包有关的钱币、邮票等。老曹感慨这个学起来难度大,但是也要上,并指示商业局局长要进口一些外国醋,放到博物馆里,等明年财政有条件了,咱也搞一次世界性的醋产品展览会。
面包博物馆最贵的文物是四件红土烧成的陶俑,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文物,是当时古希腊制作面包的用具。我来了灵感,说道,酒讲年份,酒厂都在中央台吹自己的酒窖上千年,酒醋同源,醋也能讲年份,咱也炒作炒作,弄个千年醋缸出来,做中国的年份醋,从三年陈酿做到六十年陈酿,肯定有特色。
老曹听了,来了兴趣,沉思了两秒钟,看了看文物局局长。局长痛快地说,以前老百姓们酿醋用的大缸就是普通大缸,又不是啥名贵文物,好收,一个月之内,保证收一个上来。
从德国回来,县里马上成了“中国醋文化博物馆筹建委员会”,一票人马放下手头正常工作,全力搞博物馆。
博物馆筹建得差不多时,省城突然空出了个副市长的缺,老曹的后台当时还活着,一番运作之后,老曹挤掉竞争对手老陈,成功当选。
省城也有醋厂,规模不小,而且正好归老曹分管。老曹决定把县里筹建的醋博物馆转移到省城去,让省城的醋厂接手来搞。大家明白老曹的意思,搞政绩转移工程呗,让省城的醋先走向全国呗,这是对的,毕竟人家老曹出息了,地方上应该继续全力配合。
把县里和醋有关的文物运往省城时,文物局局长亲自下乡收来的古董大醋缸很是显眼,大家怀疑是假的。局长发誓赌咒说是真的,这醋缸好几百年了,故宫博物院专家都给出鉴定意见了的。
老曹在省城当了一年代副市长,因不服省城官场水土,不幸被免。老曹在省城说得上的政绩,就是帮省城醋厂搞起了醋博物馆。博物馆里的文物有特色,醋的制作技艺展示得很详细,醋文化典故解说得有趣味,博物馆成为省城旅游线路中的重要一景,每年能挣不少钱。
我跟老曹提过的年份醋,也被省城醋厂变成了现实,二十年陈酿、三十年陈酿,在博物馆和省城机场卖得特别火。我曾特别问过做醋的人,为什么不能像白酒那样搞五六十年的陈酿呢,不是更能卖上价吗?
做醋的人说,不行啊,三十年的老醋基本已经是糊糊了,三十年以上变固体了,不是忽悠人嘛。
当然那口古董大醋缸也功不可没,被导游说成是千年大醋缸,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游人来了都要摸一摸,导游说能纳福。
有次,我遇到文物局局长,问他当时买那口大缸花了多少钱。
局长说没花钱。
我说,没花钱?你帮我搞十口。
局长笑道,有年头的大缸哪那么好收,当时把县里的农村都跑遍了,都找不出一口完整的、五百年以上的大缸。后来东崖底的一个老头说,村头有个废弃的老茅坑下有口大屎缸,可能有年头了。
局长为了完成老曹交代的任务,抱着探索的心态,花了两千块钱让人把大屎缸弄上来,又花了五百块清洗,经专家检测,确实是有年头的大缸。
当时老曹在台上,局长自然不敢说实情,反正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装疯想装得像,一定要找专家指导。
老曹在地方上为官多年,对信得过的人很够意思,处了几个真朋友。前年,老曹省里的后台在家中猝死,老曹悲叹之余,赶去省城帮着操办丧事。
乘着老曹奔丧不在,他在官场上的死对头老陈派公安抄了老曹的家。老陈够狠,摆明是要往死里整,老曹事先毫无准备,家被抄了个底掉,不算卡和存折,现金搜出几百万,还有一些名表、字画。
老曹听到消息,忙在省城躲了起来,并召集几个铁杆朋友安排后路。老陈做事太不地道,可铁证如山,老曹的罪是躲不掉了。老曹在几个煤老板的矿上都有股份,全是口头协议,没签合同,老曹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凭良心做事,每年能按时给他家人分红。老曹一向够意思,大家自然没二话,劝他放心,官位丢了,人情还在。
后路安排了,大家就核计怎么样才能脱些罪,争取少判几年。几百万现金可以说成是根生暂时放在老曹家的,名表、字画可以说成是假的,这些解释虽然很牵强,可大家会在外围帮老曹找关系的,至于两三千万的存折、银行卡嘛,确实不好说……
根生坐牢有经验,他劝老曹装疯,争取装得像一点。老曹反问,装疯不好装吧,精神病司法鉴定怎么过?根生分析,老陈的目的是把老曹整倒,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老曹判重判轻,老陈不会特别关注了。只要老陈不牵头找麻烦,什么司法鉴定不鉴定的,还不是钱说了算。
大家觉得根生分析得有道理,这主意可行,那就抓紧时间培训老曹装疯吧。大家当然没法指导老曹如何装疯了,于是火速联系了北京某著名精神病院心理科主任和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教授,让他俩以最快速度赶到省城,进行现场指导。
专家不愧是专家,精神病院心理科主任告诉我们,装疯即伪装精神病,医学上又称“诈脖”, 比较知名的案例是《水浒传》里的宋江,在杀死其妻阎婆惜后,为逃避法律制裁而装疯,胡言乱语、赤身裸体,甚至吞吃自己的大便。
老曹怒了,说老子就是被判死刑,也不吃大便。
主任道,我还没讲完,像不睡觉、吃大便、吞经血啊,现在好多犯人用,这全是缺乏精神医学常识的表现,“症状”太突出,很容易被识破,你自己也坚持不住啊。其实在医学鉴定上,反应性精神病比较难鉴定,这种类型的精神病,是指由剧烈持久的精神紧张或精神创伤直接引起的精神异常,剧烈的话24小时之内就会出现,往往伴有不同程度的意识障碍,比如全身发抖,嚎啕大哭,不认识亲人,双目直视……
主任继续讲道,反应性精神病的表现重在“反应”二字,临床表现始终围绕着精神打击方面,反映所经受的精神创伤,以及痛苦处境,并有相应的情感体现,但没有荒唐离奇不可理解的表现。
这就意味着,装疯者可按照普通人的思维,装出这方面的表现,但要做到惟妙惟肖也不容易,首先,需要改变生理规律和潜意识,比如白天容易装,如果半夜把你叫醒问话,你会比较容易露出破绽;其次,装疯者潜意识的警觉性很高,视线会随着周围人的活动而移动,非常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真正的精神病就不一样,他不会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只会集中注意力发神经;最后要记住的是,精神病人一般都不会承认自己有病,更不会主动要求治疗;而装疯者往往相反,容易声称自己有病,要求接受治疗。
理论上讲明白了,主任打开笔记本电脑,让助手传过来一些反应性精神病患者的视频,以便老曹和表演系教授观摩学习。
表演系教授有水平,看完视频,就开始演“全身发抖,嚎啕大哭,不认识亲人,双目直视……”演得很逼真,得到了主任的赞叹。老曹自然演不好,开始时生硬做作,很放不开。急得教授反复劝他要集中注意力,慢慢放松,找自己是精神病人的感觉。
从省城一回去,老曹直接被带到派出所,老曹的老婆在煤老板们的安排下,火速向法院提出离婚。煤老板们还煞费苦心地制造了一起假车祸,让一辆悍马轻轻地把老曹的女儿撞倒在地。这么安排,都是为了给外人营造老曹备受打击摧残的假象。
法院的内线向我们汇报,老曹表现不错,主审法官问他家族有无精神病史,他突然高唱《我们工人有力量》。
一切按部就班,只是我们对老陈的反应估计错误。老陈看来是真的恨透了老曹,他很重视老曹突然疯掉的事,甚至没有让本地的精神疾病司法机构鉴定,而是秘密从外地调来几个司法鉴定医师,搞得我们的工作白做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们工作没做上,老曹装疯看来是装成功了,最终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竟然是:“鉴于目前曹**患有反应性精神病,暂无受审能力,建议治疗观察”。
老曹住进精神病院之后,大家跟老曹老婆的关系开始恶化,她老怀疑煤老板们瞒报收入,给她的分红少。大家自然很反感这个贪心的老女人,要不是老曹掌握太多把柄,大家早和他的老女人翻脸了。唉,老曹要是真疯了,该多好啊。
老曹在精神病院治疗了两年之后,喜讯传来,他真的疯了。大家特意再次把辅导老曹装疯的主任请过来鉴定,千真万确,老曹真疯了。大家解放了,再不用给老曹的老婆钱了。
老曹怎么会疯呢?我猜是中间肯定有个人使坏了,买通精神病院的人,活活把老曹逼疯。谁他妈这么坏呢,大家都觉得是二旦。
二旦说,我操,谁干的谁将来死在精神病院。
——假记者中的真枭雄。
在我省假记者这个行业里,海生是大腕。
八十年代末,海生参加高考,作文得了满分,名留校史。可惜数理化太差,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海生在当地报社当了临时工。
经济搞活之后,世道乱了,报社、电视台的一些记者练起了十项全能,替环保局查钢铁厂排污、替煤监局查黑煤窑偷挖乱采,查到位了,就能收着红包。有一阵子,记者们甚至替交警们在国道上值起班来,举着摄像机,拿着话筒查超载车辆,并很有正义感地收起罚款来,还不开收据。
针对有些记者目无王法的行为,宣传部门开始调查,酝酿了半天,开除了几个电视台、报社的临时工,杀鸡儆猴。被开除的几个临时工里,就有海生。
海生被开除后,正式当上了职业假记者,打着北京某部委内刊的旗号,成立了驻省记者站,当上了站长,掀开了假记者挂北京牌上市的马蜂窝。
那时候是假记者的黄金时代,好多煤老板哪里懂什么记者证,看到张名片都觉得稀奇,像海生这样经过专业训练的假记者,收红包收到手软。
1993年冬天,一个老领导的儿子开的煤矿出事了,瓦斯爆炸,四十几个矿工埋在井下。煤矿没有专业救援设备,没法下井营救,只能等着专业救援队伍从三百公里外的省城赶过来。
当时下大雪,救援队伍被堵在山路了,四十几个矿工只能在井下生死不明。四十几个矿工大多是当地人,家属们看到人迟迟救不出来,疯掉了,拿着铁镐、铁锹开始进攻公安镇守的煤矿,要把老领导的矿长儿子揪出来问话。
矿工的家属有两百来人,公安抵挡不住,设在矿区门口的防线节节败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海生领着一个戴口罩的摄影记者出现了,他激愤地冲到最前头,怒斥老领导的儿子作为矿长,救援不力,草菅人命,公安为什么不把他交出来。
公安谎称老领导的儿子已经不在矿上了。
海生骂公安故意包庇事故首犯,自己作为一个北京来的记者,一定把这事全程拍摄下来,曝光到中纪委。
公安只好再次声明,矿长已离开煤矿,千真万确。
海生不信,要进去搜。
公安无奈之下,做出妥协,同意放海生和戴口罩的摄影记者进去搜。
半个小时后,海生和摄影记者出来了,海生依旧很愤怒,对家属说,有些地方公安挡着不让进,大家冲进去一起搜吧。两百多个家属忍无可忍,势不可挡地冲进矿区,把厂子砸了个稀烂,却没发现老领导的儿子。
家属不可能找到的,在他们冲进来之前,老领导的儿子和戴口罩的摄影记者换了衣服,在海生的掩护下,逃离了包围圈,算是捡了一条命。
演技很精彩,掉包计很成功,海生在铁镐、铁锹丛中,临危不乱,一战成名,成为比真记者都真的假记者。
后来,某国有大型电厂在征地过程中,和当地村民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村民为了得到理想的征地款,用燃烧弹击毁了两辆警车,绑架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为了缓解严重激化的矛盾,县政府请来了海生充当调停人,也间接把海生推到了全省著名传奇大记者的高度。
随着事业走向巅峰期,海生有些张狂,犯了强奸罪,被判入狱三年,浪费了之前的艰难奋斗。
海生出狱后,假记者这行业已经泛滥成灾,三教九流,鱼龙蛇鸟,都懂得拿张记者证,唯恐煤窑不出事。
虽然竞争激烈,海生还是干上了假记者。和别的假记者一样,海生靠着干预农村选举、帮人打官司、护送超载车辆通过治超点、敲诈勒索煤老板养家度日。为了能趴到敲诈煤老板这样的大活,海生把自己的亲戚派到各地煤矿做眼线,好第一时间帮他打探煤矿出事的消息。
2005年,窦家沟煤矿发生重大透水事件,十多个人被困在井下。煤矿老板老成自行组织营救没成功,判断十多个人估计都没命了,就打算把事情盖下来。
就在老成忙着营救的时候,五十多个假记者已经蜂拥而至。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老成决定给每个假记者发三万块封口费。
正在会计去拿现金的当口,海生丢了魂一样地赶来了,逼着老成找专业救援队下井救援,他派来当眼线的弟弟海旺也在井下哪。老成觉得这事盖不住了,叹了口气,准备给救援队打电话。
找救援队来,这事等于公开了,封口费自然也不用给了。假记者们不干了,一拨人不让老成打电话找救援队,另一拨人开始愤怒地揍搅局的海生。
假记者队伍里可能有高手,群殴了两分钟,海生被活活打死。假记者们一看死人了,四散奔逃,老成看傻了。
之后,老成有口莫辩地背了把海生打死的黑锅,被判了二十年。被打死的海生则引发了全国上下对假记者们的关注,一时间,各大媒体的真记者们蜂拥至我省,到处采访假记者,好不热闹。
——假记者和洋官员联合办公,这一行当的生命力让人敬佩。
十年前的假记者大多是农民,主要是北京的一些报社或下属记者站为了牟利,给当地无业游民发放自制的记者证、采访证,也有假报刊下设记者站,假记者又招聘假记者的怪事。
那时的农民假记者好认,衬衣外面套秋衣,一套很廉价的西装,白袜子黑乎乎,红袜子亮闪闪。这些假记者没有编制,没有工资,只拿提成,他们把‘舆论监督’当业务做,把负面报道的威胁当产品卖。
虽然那时候非法小煤矿多,安全事故多,可假记者更多,生意渐渐地不好做了,假记者挨打也成了家常便饭。
为了提升竞争力,有些假记者团伙就招募黑道成员,把记者的活和打手的活结合起来一块干,把“假”和“黑”融为一体,给‘舆论监督’注入暴力因素,这在全世界可能也比较罕见。
涉黑假记者在一段时期体现出威力。有的煤老板为了煤矿的长治久安,都想当煤矿所在地的村支书,雇佣涉黑假记者团伙,既可以实现宣传战略,又方便实施暴力镇压,比较实惠。除了帮煤老板参政,涉黑假记者还帮人要债,勒索超载货车,经营范围扩得很大。
涉黑假记者嚣张了一段时间,惹了不少事,遭到了政府的严厉打压,被迫销声匿迹,退出历史舞台。
前几年,假记者有了新思路。一旦哪里的煤矿发生事故,假记者们立刻组织几个正牌律师抵达现场,实施敲诈。给少了不干,律师马上开展现场办公,找遇难者家属进行免费法律咨询,帮助他们合法维权。
这招挺狠,出了事故,煤老板千辛万苦把遇难者家属糊弄好,假记者给你整帮律师来搅局,凭空给你制造几起新鲜的官司,太痛苦了。假记者和律师捆绑组团敲诈,每个团员能拿十万,十分不错。
这一两年矿难少之又少,一旦发生,又是惊天动地,根本盖不住,救援工作中央台直播,没假记者们什么事。另外随着网络的普及,假记者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我以为他们行将灭亡,结果我错了。
现在,假记者们开始和国际人权组织的官员联合办公了,打着国际企业人权组织中国监察团的旗号,假记者和洋人们重点调查煤矿的非法用工情况,以及矿工劳动强度与薪酬是否匹配的问题。
看着假记者们陪着洋官员们在矿区外大肆采访矿工,并煽动矿工把不合理待遇向国际人权组织投诉,煤老板差点无奈致死。假记者好拆穿,可洋官员是真是假,去哪个部门调查去,打又不敢打,报警都不知道该拨打哪个号码。
唉,假记者不容易,假记者可以再活五百年。
——老方的孙子失踪了,悬红千万,他妈的,三县十六乡总动员。
大煤老板老方的孙子小小方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一天下午放学后,在校门口被一个陌生的中年婆姨拐走了,下落不明。
老方和小方疯了,征调万名矿工增援公安,封锁了除黄泉路外的所有出城道路,酒店、宾馆、招待所、洗浴中心被搜个底掉,甚至全城每个垃圾桶都被掀开盖查看了。
小小方的照片贴满全城,所有的百姓都异常冲动地开展了寻找小小方的自发救援行动。因为小方说了,凡提供有效线索者赏两百万,直接找到者赏一千万,现金支付,还是税后的。
外地人比较惨,几乎每个人都遭到各式各样的盯梢和盘问,但很快,他们也加入到寻找小小方的大规模救援行动中。
钱难挣,屎难吃,小小方真他妈不好找,全城停摆三天,一无所获。
好在寻找小小方的消息早已传遍临近三县十六乡,用不着发动,小小方的照片早已人手一张,从上至下都自发地玩命疯找千万宝贝小小方。
石林县石厚土薄耕地少,还没煤矿,国定贫困县的金字招牌一挂就是五十年。小小方失踪的第五天,致富的机会终于垂青了古老的石林县。
一名石林县的普通妇女在上街买菜时,迎面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姨,背着一口麻袋,疑似收垃圾的。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买菜妇女隐约感觉到麻袋里有东西动了一下,像个活物。
虽然石林县离老方他们县一百二十里,但小小方失踪的事早已家喻户晓,买菜妇女于是回头大喝一声,麻袋里是甚了?
收垃圾婆姨一听,头都没回,背着麻袋就跑。
买菜妇女泼声大喊着追了上去。
一个收垃圾婆姨的麻袋里装的是小小方,就在石林城北永安市场附近。真是晴天炸雷般的消息,整个石林县城像他妈地震了似的,乱了营。
公安、法院、检察院、消防局的人往过赶,国税、地税、土地局、粮食局、文化局的人也他妈往过赶,妇联的领导气得直骂这帮王八蛋越权,拐卖人口的事本该妇联出面的。
在广大群众洪水般的追赶中,垃圾婆爬上了永安宾馆的楼顶,威胁谁过来就把麻袋从五层楼扔下去。
公检法联合执法队伍赶到永安宾馆门口时,发现永安宾馆楼前围了有上千人,而且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人太他妈的多了,公安要挤到前面去,群众不让,骂道,救人也有先来后到,谁让你们官兵动作慢。
公安局长去省城培训不在,副局长任黑子带队行动,看人们不肯让路,马上毛了,想鸣枪示警,被劝住了,怕惊到楼顶的垃圾婆姨,不得已,公安只好取出电棒从人堆里打出一条路,总算挤到前面。看站在楼顶的垃圾婆握着麻袋的手在抖,刑警队大队长于仙虎急的大喊,亲娘,你千万不能松手啊。
任黑子派于仙虎带一队人马上楼去谈判,按照常规,还应该在楼下铺气垫,以防万一垃圾婆姨从楼上扔下麻袋来。问题出现了,石林县公安局没有气垫。有人提议,多找些被子来当气垫。
任黑子灵机一动,拿扩音器对广大群众喊道,现场需要大量被子救人,大家都回家拿被子去,在被子上写上自己名字,方老板打来电话说了,将来按被子上的名字论功行赏。
我操,任黑子这招太绝了,在二十分钟之内,半个石林县的被子向永安宾馆涌去。
任黑子喊话喊早了,于仙虎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垃圾婆姨是石林县集绳坡的,跟仙虎是一个村的,严谨地推算一下,垃圾婆姨算得上是仙虎的两姨表姊妹。
都是一个村的,当然好说话,不到五分钟,垃圾婆就交出麻袋。仙虎正想解开麻袋,被手下劝住了,队长,不能解,电视台的马上过来,现在解开没人记功劳。
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和一脑袋汗上了楼顶,大骂石林人素质低,把绑架妇女儿童案当元宵节过。
大局已定,电视台记者提议赶紧补拍镜头,把刚才劝降的过程重演一遍,这样拍才真实些。拿着摄像机的人说话权威,大家都同意。
重来就简单了,民警们放开垃圾婆姨,指挥她重新站在麻袋跟前,于仙虎开始重复刚才的演讲。仙虎是个机灵人,早看到副局长任黑子的脸色不对,讲了不到一分钟,马上收尾,大声说,你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就是缺乏法律知识教育,让我们的任副局长给你讲两句吧。
任黑子咳嗽了一下,庄重地对着垃圾婆姨讲道,依法治国,刻不容缓,嗯,你知不知道,嗯……
任黑子干咳了两声,尴尬地对摄影记者说,太紧张了,能不能重来一次,组织一下语言。
记者说没问题,然后冲垃圾婆姨喊道,你要带点表情,领导每讲完一句,你要点点头,木呆呆的,一点镜头感也没有。
在任黑子组织好语言,准备重新开讲时,有民警汇报,妇联的人冲上来了。
任黑子正要发火,仙虎说,妇联牛主任是刘书记的老婆,谁拦得住。任黑子感激地点点头,光顾拍电视了,差点忘了。
牛主任带着妇联娘子军冲上楼顶,气喘吁吁地喊道,孩子了?孩子了?
任黑子和仙虎如梦方醒,说还在麻袋里。
牛主任向麻袋冲过去,边解边骂道,葬你爹了,看甚风景了,孩都快蒙死啦。
垃圾袋解开了,在一堆烂纸里,小小方被五花大绑,口里还塞坨布。
牛主任一边解绳子,一边冲记者喊,快过来拍镜头啊,木呆呆的, 你们领导是谁。
——煤老板与村民的“战斗史”,比《亮剑》精彩一百倍。
煤矿开到哪里,煤老板和当地村民的战火就燃烧到哪里,符合哲学规律,万事万物必然有矛盾,利益越突出,矛盾越尖锐。
开煤矿要占农民的地,煤老板觉得一亩田给个几千块补偿款够多了,农民觉得自己是高产田,这么点钱哪够。再说,煤矿一开,村无宁日,机器响得能把房子震开缝,二十几个轮子的大货车像万人坑里开出来的大灵车,从早到晚吵死个人,污染就不用说了,谁让咱生在煤炭大省呢。还有就是安全问题,不提煤矿有拿硝铵私制炸药的潜规则,光炸药库的存在绝对就是风险,火力大得能把村子从宇宙中彻底抹掉,这笔血账一亩几千块能抵平嘛,承包地、自留地、集体用地,统统得加钱。
农民要加钱,煤老板不同意,怎么办?亮剑呗。
百十来个农民堵着不让煤矿开工,派某胖大婶抱煤老板的大腿,算开胃小摩擦。有摩擦就有火星,死耗着毕竟不解决问题,嗓子喊干了,开始打吧,再不打该耽误吃晚饭了。
煤老板出来混,身边自然有专职应付打仗的猛士,打架正规专业,把农民的脑袋当砖开,是煤老板战斗队的急先锋。矿工也不是游兵散勇,大多是四川民工,天生抱团,而且招的时候,煤老板刻意招些父子兵,就是为了打仗时有战斗力。
农民这边的凝聚力不用怀疑,但编制不固定,上千人的大村子自然兵多将广,小村子人肯定少,最少只有几十个人;战斗力也不稳定,人多地少的村子战斗力强,穷了自然少顾虑,打起来敢上,啥武器也敢使,富裕点的村子战斗力相对弱些,但很富裕的村子也麻烦,他们雇得起佣兵,能杀煤老板个措手不及。
第一仗很重要,摸底之战,士气之战,信心之战。一般来说,煤老板军团战斗经验丰富,准备充分;而农民毕竟不常打,战斗经验少,玩起真的来,反应迟缓,支援不力,容易在第一仗落于下风。
对于煤老板来说,第一仗不仅要胜,还要有技巧,既要把农民打怕,又不能打太狠,容易出反效果。曾经有个煤老板第一仗没有见好就收,把村长的儿子干死了,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胜利变成了五十集战争剧,打累死了,苦不堪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的村子看着人多,心不齐,势不众,容易认怂。煤老板在第一仗打赢之后,迅速收买内奸,积极展开分化瓦解工作,对于第一批愿意接受补偿款的群众,还会附赠一些福利,比如几袋好米,几桶油,并承诺优先安排第一批群众在矿上工作。只要有了第一批人,剩下些没了心气的人,就更好对付了。
有的村子,人穷命横,第一仗打输了,反而会极大激发出他们的战斗激情,积极改良武器,自制燃烧弹,把农用铁镐、铁锹改造成军用性质的,把镰刀安上木把,当钩镰枪用。
遇到水土硬的穷村刁民,第二仗必然成为生死之战,死伤在所难免。在这样的战斗前,煤老板一定要拍出几箱人民币,以激励士气,务必明确规定,往死里打,打死一个农民五十万,矿上负责养全家,打残一个农民十万,保证终生就业,谁敢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当然,煤老板不希望出人命,但必须拿出要人命的气势,把手下人鼓动起来,要不然遇到这样的硬仗,一顶不住,补偿款就成了天价,正在建设的煤矿也会有被铲平的危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二仗最为血腥,不躺倒一片战斗就不会结束,基本人人杀红眼,家家有重伤,没有真正的胜利者。说来也怪,凡是打得狠的战斗,重伤不少,死反而不容易,或许因为大家都打得太投入了,反而不容易死。
第二仗惊天动地打下来,上头就会派干部、公安出面调停了。他们的工作不好做啊,有些干部没经验,一出事就赶到一线,自然惨遭村里妇女们的围攻,听一通粗野无比的乱骂不说,手、脸、衣服都会被乡下妇女们撕破。
有经验的干部会这么处理,把乡长、村支书先叫来,让他们先把村里带头闹事的列出了名单来,针对这些起义头领研究相应对策,争取采用合理的方法分化瓦解。
战略战术制定好之后,乡长、村支书组建十几个工作组,在村里不停地开会,开名目繁多的会,党团工作生活会、妇女民主生活会、农村文化建设示范典型会、人才振兴会……通过开会,一边做工作,一边消解农民的对立情绪,消磨他们的斗志。
几十个会开下来,农民都被开傻了,再开会谈条件相对好谈些。当然只是一般情况,特殊情况多得很。
我所经历过最为惨烈的战斗,是和信佛之前的邢猛在葛村开矿时遭遇的。
葛村的矿煤质好,还是露天矿,连井都不用打就能采煤。多年来却一直没有煤老板敢在葛村开矿,因为葛村人民风生猛,好勇斗狠,当年出了不少抗日英雄,太君们提到葛村人都怵头。
为了让邢猛来葛村开矿,当地政府提出近乎白给的条件,让他实在不忍拒绝。邢猛和我是拜把子弟兄,他去我也去,回忆起来都佩服当时我俩的勇气。
战斗打响之后,葛村人先是埋伏在山谷两侧,用百十来个燃烧弹把我们的奔驰车炸成奥拓,伤了他们的人之后,葛村人开始在煤矿的必经之路上用雷管,埋炸药,大有不弄死我们不罢休的架势。
邢猛这两字也不白给,他紧急从青海化隆买了一批散弹枪、火枪过来,严阵以待葛村人向煤矿发动的总攻。
那是何等可怕的一场战斗啊,在我有生之年,每当回忆起那次葛村大会战,脊背骨就会发凉。
战斗刚打响没多久,铁镐把我的小腿敲折了,邢猛背着两把散弹枪,手里握着一杆火枪,拼死把我救下,我在他的掩护下,撤退到附近的屋顶上。
小腿的血汩汩地流,我一边包扎伤口,一边从屋顶往下看。他妈的,这那是人民内部矛盾啊,简直是生死矛盾。散弹枪、火枪乒乒乓乓地打得烟雾弥漫,葛村的后生们胸前被炸得稀烂,惨叫声五里外都听得见。
邢猛轰完了三杆五连发,一柄铁锹把他的肠子给铲出来,一把铁镐扎进他大腿,邢猛居然没倒,用枪托将扑过来的人眼睛砸得飚血……
后来,简单,我们都住院了。我记得邢猛在病床上打电话向黑枪制造商抱怨,下次把枪托做成生铁的,能砸死人的,这次差点害死老子。
——像曲艺界学习,三拜九磕聚人心。
这些年,东北黑社会到处立字号,开分店,遍布大江南北,及一二三四线城市。
在深圳、三亚这样原住民少的新兴城市,东北黑社会基本成为当地黑道主流势力,拥有充分的话语权。相比沿海开放城市,内地城市大多有自产的黑道精英,数千年无断代传承,称得上是守土爱家的地头蛇,见外来的东北黑道来抢肉吃,怎么办?简单,要么认怂,要么亮剑。
朱学亮是我省西北部黑道老大,这样的荣誉称号既非祖传,也没有在国家商标局注册,更不需要年检,但着实响当当,硬邦邦,在我省西北部十分好使。一分收获,一分付出,朱学亮能当老大,打架的天赋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关键还在于他骨头够硬,胆子够大,敢打敢拼,从不退让半寸,从A级通缉犯一直奋斗到拥有几家煤矿的知名企业家、慈善家。
移民至我省的东北黑社会,经营模式因循守旧,从歌厅、舞厅、发廊等色情业开始做起,然后延伸到宾馆酒店业,这都没什么,可自从他们想染指煤矿后,以朱学亮为首的本地黑道就再也坐不住了。
朱学亮在动员大会发言道,让他们混口饭吃,帮国家解决点就业,我们够大度了,葬他爹的,敢动煤矿,这他妈是抢老婆的仇,办他们。
朱学亮自己现在都有几十个亿,装备一个师都不在话下,组建一支作战能力优良的古惑仔队伍太小意思了。本地的煤老板们当然支持学亮,纷纷从自己的私人武装部队里抽调精英无偿增援朱学良,其中不乏越南枪手和泰国高手。
东北黑社会的经济基础就是几个色情场所,最先进的武器是两支化隆造手枪,简直是开玩笑。学亮的人马光配防弹衣就花了两百多万,从澳门带回来的德国造重武器,火力强劲指数可参照史泰龙主演的《第一滴血4》。
细节反映实力,实力决定成败。东北黑社会跟学亮打,简直是白莲教教徒跟西点军校的特工打,仗还没打,就输了。
东北黑社会彻底服了,首领亲自跪在学亮面前,送上拜帖,还要现场切一根小指头赔罪,被学亮劝住了。以德服人嘛,痛打落水狗,那是没实力的人干的事。
受降大典很酷,很风光,东北首领敬和头酒时,提出想带领队伍归顺朱大哥,撤销东北番号,唯朱大哥马首是瞻,望大哥安排好接收编制,好让东北弟兄们有个强大而温暖的家。
打架不犯愁,搞兼并重组、机构改革,学亮有点挠头,于是请我吃饭,在酒桌上诉苦,坦言管理东北黑社会成员没经验,担心他们在自己的体系内自成一派,影响团结,如果生了反骨,后果很严重,但拒之门外等于把兔子逼急了,也有潜在的风险。
我说,老朱,这事简单,你就吃了不会上网的亏了,好多新闻都不知道。
学亮忙请我赐教。
我问,你知道那帮搞小品说相声的人吧。
学亮说,我操,跟我吃过饭的明星太多了,谁我不知道啊,你真当老哥凉棒啊。
我说,你学学人家是怎么管理手下人的,开堂收弟子呗,仪式整隆重一点,多请些客人,让他们在大家面前对你三拜九叩,以后你就是师父,你老婆就是师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他们反你等于打自己脸。
学亮,我明白意思,传统的东西还是有用啊,赵家班的弟子们多忠啊,还不是靠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我说,你就按着这路子走,让他们师父师父地叫着,搞得跟爹似的,逢年过节给你磕头,精神上的笼络是最有效的,等于潜移默化地洗脑。
学亮点点头,问我什么叫洗脑。
拜师仪式很隆重,缺乏想象力的可参照网上相声大师、小品教父的收徒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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