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三十年里唯一的资本天才。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创业的少壮派煤老板中,根生是个传奇。
1993年,三十岁的根生第一次进监狱,煤老板们拍手称快,作为全省第一个用资本手段对煤炭市场进行毁灭性打击的异类,坐牢实在是众望所归。
1999年,根生第二次坐牢,和上一次不同,监狱的级别高了,从县级监狱升格为省级直属监狱。大家既幸灾乐祸,又十分回味,觉得这个疯子其实是个天才。
2007年,根生被神秘抓捕,规格超高,据传北京来的直升机连夜押运,机场有特警接机,省里甚至没资格知道内情。大家想,玩火烧着天了,根生彻底完蛋了,但也算得上是个传奇了。
2008年,根生神秘被释放。五个月后,他的房地产公司在伦敦上市,八个月后,他旗下的能源企业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传奇成了神话。根生在我们眼里,比马云们牛太多了。不服不行,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坐牢当成创造人生新辉煌的坐标,太了不起了,南非的曼德拉不就这么出名的嘛。
在高中时代,我和根生是校友,他家是从陕西汉中移民过来的,少年丧父,家里很穷。
根生斯斯文文,成绩拔尖,是他们班的班长。根生还爱干净,所有住校男生中,只有他的床铺围着蓝布帘。根生洗衣服洗得很勤快,即便冬天凉水刺骨,也不例外。
根生穷,他是买不起诸如夹克、老板裤之类的好衣服的,可他好面子,常找别的同学借好衣服穿。他学习好,有威信,大家也都舍得把好衣服借给他穿。
小混子龙龙是当时刑警队大队长的儿子,看上了校花李莉,老来学校骚扰李莉。根生和李莉是一个班的,两人关系有点朦胧。
一天下午放学,龙龙又在学校门口拦截李莉,根生也在场,根生自然不敢和龙龙碰硬,温和地谎称李莉是自己表妹,让龙龙不要这么做。龙龙有个马仔认识根生,立刻戳穿了根生的谎言。龙龙隐约觉得根生是个情敌,在校门口勇猛地暴揍了根生一顿。
根生的脸被打成猪头就不说了,关键是他借来的逍遥裤被扯了个无法修补的大口子。这个很要命,逍遥裤是老板裤的升级版,是八十年代高中潮男们心目中的圣物。借给根生裤子的男孩气糊涂了,天天找根生赔裤子。
那条裤子80块钱,根生哪有钱赔这么贵的裤子啊,只好灰头土脸地赖着,惹得借裤子的男孩躁狂不已。男孩躁狂是有道理的,当时剩一个月就高考了,高考结束后,再去哪里找根生要裤子钱呢。
离高考只剩三天的时候,男孩花了二十块钱请来龙龙主持公道,把根生约到滨河公园,打算暴力讨债。据跟踪偷窥的目击者称,谈了不到五分钟,龙龙就拿出螺丝刀威胁根生,根生抢过螺丝刀,给龙龙脸上来了两下。
为了一条裤子,龙龙破了相,根生被抓到刑警队,耽误了高考。本来以根生的成绩,清华、北大不敢说,复旦、武大还是随便考的。大概还是家里穷的缘故,根生没有复读,去渭东乡政府当了临时工,管收发的。几年后,听说李莉嫁给了他。
毕业后八年,我在一次喜宴上再见根生。听旁人说,根生混得不赖,最近刚承包了渭东水泥厂。
当时老父亲刚把一座煤矿交给我经营,可惜市场低迷,煤卖不上价。我问根生平时在哪里进煤,能不能照顾照顾老同学,价格好商量。
根生问我精煤多少钱一吨?我说市场价90,你要,我便宜10块钱。
根生笑笑说,你们卖煤不容易,我每吨给你加10块,100一吨给我。
我和根生在高中时就没什么交情,八年没见,自然以为他在说反话,于是咬咬牙,给他报了70一吨的最低价。
根生大笑着拍拍我的肩,好像对价格很满意。
我错了,根生真的按100每吨的价买走三万吨煤,只是先给了我三成款。我当然很怀疑他,虽然合同约定他要在三个月内付完七成款,然后再买走三万吨煤,可我真的不信他能按合同办。虽然很怀疑,还是心存侥幸,如果根生说话算数,那我真逮着好客户了。即便他不能按时给钱,那也能理解,反正他的水泥厂也跑不了,我费点辛苦慢慢要呗,这种事太正常了。
根生的脑子真的进水了,他居然按合同把剩下的钱按月准时结给我。我真欣慰,难得有土老板能戴瑞士表结账的。头一批煤款结到七成时,我赶紧发给根生第二批煤,真有心给他降点价,可根生没提,我也忍住没主动张口。
遇到根生这样反自然的客户,高兴是必须的,就是担心被别的煤老板挖走,所以我从来不会跟别的煤老板提半点根生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其他煤老板跟我想的一样。
没多久,煤价开始持续走低,老客户流失的厉害。一打听,是有人坏了规矩,出煤的价格低于成本价。按跳楼价卖煤,那不是自杀吗,谁这么狠?
没错,就是根生这孙子。
根生的水泥厂不大,用不了多少煤。他拿水泥厂作幌子,贩煤才是他的主业。根生贩煤不走寻常路,高买低卖,收购精煤的价格比市价高一成,但他不会付全款,先结三成款把煤拉走,其余的煤款分月按揭,结到七成款,煤矿必须供给他下一批煤,否则算违约。
根生用无息按揭的方式,以100块每吨的高价大量收煤,然后以70块每吨的跳楼价倾销。根生和很多煤矿签了约,囤积了大量的煤,迅速搅乱了市场。当时我们这些土煤老板对于金融、资本之类的概念很陌生,仅限于初中政治课本的水平。大家都不懂根生的玩法,高买低卖那不是自杀吗?
根生称得上是土煤老板们的经济学启蒙老师,高买低卖看似没道理,其实是用高价无息按揭购买的方式实现低价倾销,这样干有两个好处,一是利用时间差,掌握充足的现金流;二是拿着大批订单能从银行贷到款。
我们并不看好根生的玩法,觉得玩到最后,死的是根生。可根生还没死,一些小煤矿被根生的低价策略给挤垮了。根生利用手里充足的现金,疯狂地收购经营不下去的煤矿。成功收购了两三家煤矿后,根生从银行贷到更多的款,开始了新一轮的收购……
我们彻底看傻了,煤堆里怎么野生出一个资本天才。我们计划联合起来停止向根生供煤,否则煤价快被他拉崩盘了。我们的统一战线建立起来颇费周章,本想集体撕毁和根生签的合同,可家家都有煤款压在他手里,而且有多有少。
大家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打算集体撕毁合同后,联合起来向根生讨债。谁知道,在统一战线成立的节骨眼上,又传来根生收购煤矿成功的消息,这意味着即使我们不向根生供煤,根生照样能坚持。雪上加霜的是,我们的战线里出了叛徒,背着大家卖煤给根生。统一战线还没真正成立,已经宣告瓦解。
根生似乎天下无敌了,用充足的现金流挤垮煤矿,再用银行的钱收购被挤垮的煤矿,威风得晃眼,我们像傻子一样看着,陪着他赔本卖煤,苦得想哭。在天最黑的时候,曙光出现了。渭东人行行长被情妇告发入狱,根生受到牵连,也跟着进了监狱。
没人顾得上高兴,煤矿、银行、交了订金的焦煤公司、钢厂、电厂都以赶着投胎的速度去根生的企业要账。玩空手道的企业容易管理不善,根生的企业是刚收购的,财务状况混乱,董事长进了监狱,那就更乱了。
根生的起诉状在法院排起了队,他手底下的企业全被拍卖了,存款被冻结了,家里的房子都被没收了。根生的老婆李莉被债主们逼急了,和根生离了婚。
李莉带着儿子离开渭东后不久,改嫁给龙龙,听说把孩子的姓都给改了。根生的寡母舍不得唯一的孙子,从渭东跑到临水,一边在电影院扫地,一边常偷着去学校门口等着看孙子。
有一次根生的儿子在家里挨了打,根生的寡母在大街上抱着龙龙的大腿哭喊着要上法院,羞得龙龙差点跳下水道跑了。
相比后来,根生第一次坐牢坐的最久,三年半。
根生出狱后,居然去了龙龙新开的煤矿当经理,引来传闻无数。煤老板历史上最牛的二道贩子,转型当了勾践,搞不清楚该夸他呢,还是该小看他。也正是从那时起,没人再能看得懂根生了。
当时煤价受管制程度很高,上头有权根据经济发展需要,随时调控煤价,这造成煤价极不稳定。上头不调控的时候,煤价乱涨,上头一调控,煤价又惨跌,民营煤焦企业受不稳定煤价的影响,很难做大,再加上小煤窑林立,日子过得比较抑郁。
作为煤焦企业的上游客户,诸如钢铁厂、电厂,他们的发展不受上头干预,经济形势又好,发展得很快。经济发展是链条式的,他们发展壮大了,同样需要有垄断型、寡头型的民营煤企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煤价,以配合他们做长期发展规划。这种状况煤老板们都知道,也都想做大,可谁也没本事想到做到,直到根生出狱。
根生凭借自己坐牢前的灿烂履历,开始游说大钢铁集团、电力集团的老总,要求大家支持他收购煤矿,他绝对既有胆子,又有能力,做起一个大煤矿集团,然后给投资者低价供煤,并承诺十年不变。
对于实力雄厚的钢铁集团和电力集团来说,根生要的钱不算多,也相信只要前期支持根生一把,根生绝对有胆子、也有脑子弄钱大肆收购煤矿。虽说上次贷款给根生的行长栽了,可那是栽在作风问题上。
根生第一轮圈钱成功了,几个大集团老总支持他收煤矿,也客观上保证了根生的精煤销路。根生在高价收购了两个煤矿之后,开始向银行进行第二轮圈钱。以根生敢于豁出去做事的魄力,自然能找到意气相投的高层朋友。
两轮圈钱完毕,根生在省内、省外接连收购了十几个煤矿,再以十几个煤矿做抵押,继续从银行拿贷款,支撑他向最初的投资者以稳定的低价卖煤。根生再一次过痛快了,利用资本手段,金融杠杆,以稳定的低价卖煤,把市场搞得低迷无比,把煤老板们搞得欲哭无泪。
我们坚信根生的运作链条迟早会断的,不可能一辈子亏本卖煤吧,不可能永远靠资本手段过日子吧。虽然结果似乎是注定的,但过程把我们拖惨了,煤价成了卖血价。
十多年过去了,根生早已不是当初文静的少年了,玩钱凶猛,财商很高。在煤老板的名人堂里,有关根生如何舍得花钱办事的传闻永远劲爆,他从来气粗得像大象,不服不行。唯一遗憾的是,根生发迹后虽和龙龙分开了,只是沧海桑田,儿子和老婆没法再要回来了。
根生第二次坐牢毫无征兆,在他老母亲的丧事上,夸张地来了三十多辆警车把根生接走。在省级直属监狱呆了五天,根生就被放了。大家无奈,觉得大约是根生的案子太硬了,有关部门怕把牙磕坏了。也有人说,根生其实无罪,只是会钻空子而已。
又过了五年,根生没有完蛋,我们也没饿死,煤价疯了,连翻了好几倍,搞煤的人集体幸福了,苦日子都成了浮云。
手里有二十几个矿的根生成为最大的赢家,钱多得没了数。根生向来没攒钱的习惯,他拿着钱在北京、上海、三亚买地,结果不用说了,几十亿几十亿地赚。据说为了方便在北京接待高朋贵友,根生一度想买下天上人间。
根生在我们眼里成了现实生活中的李嘉诚,只有仰望,无法嫉妒,毕竟谁也没他那么大的胆,那么超前的意识。在根生成为超人、成为神话之后,他再一次被秘密抓捕了。
对于越混越高端的根生,我们这些揣着袖筒、蹲下墙根下晒太阳的煤老板,早已不了解他真实的生存状态。除了臆断根生是否站错队外,再没过多的信息。根生从做煤那天起,就超越了我们,他玩的不是煤,是资本,是胆量,是对社会规律的深刻认识。
根生被抓很神秘,被放很低调。据说,根生做事的手段虽然不常规,但并没真正违法。根生对所有的好奇概不回应,只是按部就班地将企业做上市,继续赚海量的钱,继续在京城打造顶级人脉圈。
上个月,根生突然请我去他家吃饭,厨师是从钓鱼台请过来的。
气氛很真诚,喝了几杯酒后,我说,根生,对不起,当年因为一条裤子把你前途给耽误了。
根生说,昨天是我妈三周年,她在电影院扫地时,你不止一回给过她钱,你对我们家有恩啊。
我无比惭愧地摇摇头。
后话:
经济的制高点是金融,而金融秩序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以经济危机为代价的,这是世界性难题。
土生土长的资本天才根生给我们带来过危机,但同样是我们的金融学启蒙老师。从发展的角度看,他的出现其实是历史的必然。没有根生,煤老板的三十年会缺少些高度。
作为少壮派煤老板中的佼佼者,发达之后的根生也曾豪赌过,也曾奢靡过,但让他花钱最多的,还是支援家乡建设。有人说他是做给地方领导看的,为了要政策支持,我觉得不是,以根生现在的根基,没人敢找他不是。他之所以不求回报地建设家乡,还是源于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怀,一种想通过自身努力推动地方民生的自觉自愿。
为了出人头地,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以把牢底坐穿;有了钱之后,可以浮华豪赌,引来争议无数;最终反思沉淀之后,尽自己所能帮助人。根生的轨迹代表着大多数少壮派煤老板的曲折心路。
——做梦都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这个想法估计不少人有,只是大利有钱,让想法变为现实的过程变得魔幻而丰满。
毛主席告诉我们,做事要抓主要矛盾,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容易乱。我省西南部首富大利把毛主席的这个思想贯彻得很好,创业多年,主意很硬,路走得稳,喜欢集中精力干大事,这么多年回头来看,大利也确实干成了。
钱的事大利早就不考虑了,可生儿子的事折磨了他很多年。大利三代单传,思想保守,把生儿子的事看得比天大。大利的正房生了三个女儿后,让大利很绝望。怎么办?纳妾呗,又不差钱。
大利纳的妾中,一小部分是因色相出众而被选上的,大部分是按照会生儿子的标准挑的,胯一个比一个宽,屁股一个比一个大。煤老板们因此送大利一绰号:“唐明皇”。
大利对妾们放过话,谁生儿子谁转正做二房。妾们自然晓得利害,三军用命,奋勇生产。几年下来,大利瘦了一圈,只多了些数目不详的女儿们,仍然没有儿子。大家都认为是大利的问题,大利也花了不少功夫求医问药,从结果看,明显是没找到解决办法。
2000年以前,民营煤矿从来不给矿工们安排体检,不是怕花钱,是怕检查出什么职业病,矿工们找麻烦。2000年的时候,大利给矿工们安排了次体检,破了我省民营煤矿人性化之天荒。
那次体检项目周全,设备先进,体检表也超级详细,甚至要工人登记家里有几口人,几个孩子,是男孩女孩……体检较真,矿工们高兴,只是生殖器体检让大家觉得有点奇怪。
脱下裤子让医生戴着塑料手套捏蛋蛋,这比较正常,可捏完了,一个医生托着蛋蛋,另外一个医生瞄准了拍照留念,就有点奇怪了。给男性生殖器拍照,要检查什么呢?医生给出的解释是,拍照是通过观察生殖器色素沉着,看前列腺有没有问题。
这个解释纯属扯淡,可真相是什么呢?有说是大利找情妇找腻了,开始找处男了;有说是大利肾虚过度,把近万张的生殖器照片贴在卧室墙上壮阳;还有说是,煤矿展开新世纪新风貌矿工评比,比比谁是“大老粗”。
后来,一个被大利抛弃的情妇,跟了一个和大利有竞争关系的煤老板,这事才算解密了。大利的睾丸左右不太对称,医生的说法是不对称的情况不严重,什么都不影响,尤其是跟生男生女更扯不上关系。民间的说法就不太一样,男人的睾丸要是明显不一般大,要么只能生男孩,要么只能生女孩。
大利为了验证民间说法的正确性,自己展开了一次调查,打着体检的幌子,给近万名矿工的生殖器拍了照,并对照登记有孩子个数以及性别的体检表,研究这种民间说法的正确程度。不知道大利找谁进行的照片比对分析,想想都是件很折磨人的事。
调研完毕后,大利觉得民间的说法有神秘的道理,可以填补科学空白,于是狠狠心,做了整形手术,让两个睾丸看起来对了称。手术之后,为了追求成功率,大利特地找了一个生过两个男孩的寡妇做妾,有强强联合的意思。
大利的寡妇小妾成功怀孕,顺利产下一个女孩,向来理智的大利差点崩溃。
对于生儿子这个主要矛盾,大利苦苦奋斗了十多年后,终于有些累了,决定给自己放放假,解雇了一批情妇,在三亚的别墅休养了一整年。
大利生儿子不行,挣钱的运气太好了。在三亚休养期间,认识了全国知名的一个大地产商,觉得做房地产有前途,就跟着这个地产商一边投资一边学。大利满师之后,预感到房价要疯,于是果断出手,在北京拿下一块地盖别墅,找了一家行业前三的广告4A公司搞宣传,把“生活新地标——万千繁华中成就传说”的广告语贴满了省城机场。
2006年,房价疯了,大利赶上了,一二期的房子卖光了,三期的房子也在火热订购中。那年年底,省工商联举办了一次规格很高的经济论坛,演讲嘉宾有两个是企业家代表,鸿海郭台铭和大利。大利在发言中,高度强调了广告公司的重要性。大利认为他的房地产事业能成功,广告公司的品牌运作能力功不可没,点子很多,思路很活。
2007年,一件让人拍案惊奇的事传开了,说大利赞助了国内的一家克隆实验室,估计是想克隆一个儿子出来。这事越传越真,越传越有趣,生出了不少段子。我们都感叹,在广告公司的帮助下,大利越来越有创意了。
大利愤怒了,一再追查谁造的谣,并发毒誓辟谣自己从来他妈的没赞助过什么克隆实验室。后来证明大利确实跟克隆技术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的仇人造的谣。可当时没人信大利,谣言越辟越多,甚至被上了政协提案,引来省长的亲自过问。
正当克隆的谣言越传越热闹时,大利的一个小妾生儿子了。兴奋的大利还没来得及给孩子过满月,就收到线报,误会了,儿子不是他的,绿帽子是他的。
撼山易,求子难,大家无不向百亿老板大利的梦想表示沉重哀悼。
2010年,关于大利求子的传闻销声匿迹两年之后,劲爆的消息再度传来。大利新近纳了两个洋妾,一个是美国白女人,一个是非洲黑女人。让人联想到大利楼盘的广告语:“万千繁华中成就传说”。
煤老板们为大利的两个洋妾开了盘口,赌到底白玫瑰能生儿子,还是黑玫瑰能生儿子。虽然两边押的注都差不多,但从情感上讲,我们希望黑玫瑰能生,毕竟我们是煤老板嘛。
闲话:
大利思想很守旧,做事却很逗。早几年,买假茅台、假LV包送领导的风气,就是大利开创的。让大利没想到的是,假茅台虽然不容易被识破,可假LV包一送到专卖店清洗就穿帮了,搞得贼丢人。
难过的时候,想想大利,坏情绪总是能缓解些。
——二旦是省里第一个被颁发A级通缉令的首富。
二旦巅峰时期当过我省首富,2010年被通缉。二旦创业初期,是跟着我哥混的,两人合伙包火车皮运煤。那时二旦没房子,借住在我们家一年多,对他我们是知根知底。
二旦的爷爷是个早年丧偶的老农民,他二爷爷厉害,是四野的上将,解放后在铁道部当高官。二旦的太爷死得早,二爷爷把亲哥哥当父亲看,几次三番要把大哥接到北京养老,二旦的爷爷坚决不去,怕给弟弟添麻烦。
二爷爷做不了大哥的主,只好拼命给二旦家汇钱汇物,想方设法让哥哥在老家的日子好过些。靠着北京大干部亲戚的支援,五十年代初期,二旦家成了村里的首富,也是区、县、乡各级领导重点关照的特殊家庭。可惜二旦的母亲是个糊涂的农村妇女,搞不清楚利害关系,对老公公不孝敬,伺候得不到位。
六十年代初,二爷爷来我省视察工作,看到大哥住的窑洞藏污纳垢,穿的破破烂烂,忍不下去了,狠狠地训了二旦妈一顿。临了,二爷爷放话了,自己要在省内视察一个月,等工作结束了,就带二旦的爷爷和二旦去北京。当时二旦五六岁,也明白点事了,听说二爷爷要带他去北京念书,兴奋得撞墙。
一个月后,二爷爷回来了,等待他的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的大哥,二旦的爷爷突然死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早上敲不开门,拿板凳砸开进去看时,已经没气了。
尸体呢?已经埋了。
为什么不告诉二爷呢?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反正已经死了。
二爷爷怎么能相信这种解释,一个月前好端端的大哥,无缘无故地死掉了?想到一个月前,自己曾怒骂二旦妈不孝,最合理的怀疑是二旦妈去找老人滋事吵架,老人被活活气死,为掩人耳目,二旦父母将老父亲草草掩埋。
二旦后来曾无数次回忆爷爷去世前后的细节,他觉得爷爷死得突然,但不蹊跷,外人很难相信,但爷爷的死真跟母亲关系不大。
在大哥的墓前,二爷爷气晕死过去,从此和二旦全家恩断义绝,二旦不得不继续做农村孩子。
和二爷爷断交后,二旦家的日子过得就比较潦草了,受“文革”影响,二旦书也没念成,初中没读完就务农了。二旦不甘心啊,他本是京城铁道部副部长的亲侄孙啊,长得一表人才,怎么能当农民呢。种了两年高粱地后,听说县里煤矿招工,二旦就去了。
农民苦,靠天吃饭,好一年坏两年,一辈子翻不了身。矿工也不轻松,尤其当时设备简陋,矿难频发,死亡率很高,下井挖煤,是离阎王殿很近的工作。八十年代初,二旦再不想干矿工了,在县城当起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混子,当时叫“待业青年”。
二旦打架稀松,但比较有脑子,像穿着假警服冒充警察在公路上收罚款,二旦可能是全省最早干这行的,算是我省假警察们的祖师爷。被真警察抓了两次后,二旦决定继续转型,因为派出所打人往死里打,实在扛不住。
二旦长的精神,被一个开饭店的寡妇看上了,两人同居了两年,二旦实在下不了决心娶一寡妇,被扫地出门。
二旦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人生充满了连绵不断的低潮,苦情得一塌糊涂。在待业青年向中年光棍的过渡期,我哥出现了,我哥当时开辆东风大卡车拉煤,认识二旦后,就让二旦跟着他跑长途。跑了一年多,有了资本,两人就开始包火车皮运煤,迅速发了财。之后,二旦就和我哥分开了,各干各的。
告别贫穷之后,二旦的人生赢来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1993年,二旦的煤焦铁路运输生意做到全省最大,买了两个储量很大的矿,并被授予五一劳动奖章,很风光。
二旦人长得体面,心地不咋样。他对当官的很尊敬,出手相当大方。但他对同行,对下面的人就很黑,结账非常不爽快,发工资异常克扣,谁要把他催不耐烦了,还老动用黑道收拾人家。大家对二旦的评价非常差,人家根生的玩法多高级啊,被他坑了无话可说,二旦实在比较下作,爱玩阴的。
看二旦过于热衷结交权贵,我哥曾好心劝过他,没必要在官场上扎得太深,没必要认识太多的领导,不是怕花钱,而是万一哪个领导栽了,你不得跟着陷进去。这很不值得,生意是一辈子的事,跟政治粘得太近,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二旦认为我哥说的有道理,但不符合国情,等于没道理。二旦说,做大得靠综合实力强,现在官道、商道、黑道,我道道走得通,大哥你胆子太小,再过几年,我就该收购你了。
2002年,全省煤焦行业迎来了罕见的大牛市,二旦新建的机焦厂被列入全省重点调产计划,二旦抓住机会从银行拿了一大笔钱,开始筹建更大规模的焦化厂。
在省报的数次人物专访中,二旦已经成为全省煤老板们的杰出代表。他结交的领导朋友更多了,还严重地喜欢上参政议政。每次开人大会,二旦的提案厚得像本万言书,还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
二旦功成名就后,产生了从政的念头。他加入了某民主党派,打算曲线打入官场,想以民主人士的身份当个副县长之类的官。在二旦紧锣密鼓筹备当官的节骨眼上,他的煤矿出事了,井下瓦斯爆炸,死了十几个工人。二旦动用各种关系才把这事盖住,当官的事自然再不敢想了。
为了安慰自己夭折的当官理想,二旦请了几个曾在仪仗队服过役的退伍军人当教官,在自己的工业园里培训出一支很正规的仪仗队。
那段时间,凡是有点档次的客人到他工业园,都会受到国家元首般的待遇,礼炮放21响,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站在红地毯两侧,接受二旦和来客的检阅,阵势搞得很像新闻联播头条。
我有幸亲身体验了一遭,听着隆隆的礼炮声和军乐声,看着搞得跟真的似的仪仗队,感觉挺特别,我走在红地毯上,对二旦说,哥,你疯了吗,想当皇帝吗!
二旦笑笑,妈的,老子就是想过过官瘾。
二旦好交际,常免不了要陪高朋贵友去澳门赌博,后来就迷进去了。庄家知道二旦是省首富,开头就故意放开了让二旦赢,让二旦创造了连赢九千万的超级记录。正是这个记录,人大代表二旦有了“赌王”的威名。
二旦不傻,但在赌桌上变二了,真以为自己赌博有天赋,常爱说的一句话是,我妈怀我八个月头上还站街上卖烤红薯,全身冷,就手热,遗传给我了。狗屁遗传,赢九千万是有数的,输起来是没谱的,二旦在和澳门庄家的博弈中,输的惨不忍睹。
2005年之后,环保的门槛越来越高,焦化行业整体产能过剩,二旦的航母型焦化厂在吞了他数十亿投资后,陷入了赔钱的地步,并连累二旦的集团丧失了上市谈判的资格。雪上加霜的是,二旦还欠着澳门赌场近十个亿,吓得再不敢去澳门了。澳门赌场在省里有办事处,负责人是省城产的大流氓头子保平,见二旦有赖账的意思,保平隔三岔五就找二旦要钱。
二旦被要毛了,托了公安系统的朋友,把保平当作黑社会集团首犯给抓起来判了。这事在澳门赌博界引起不小的轰动,二旦敢公然挑衅赌场,等于是在公然挑衅澳门黑社会,不办他以后还怎么收账。
二旦害怕了,大陆公安能不能抵挡住澳门黑社会,这事可不好试试看。二旦于是找中间人跟澳门赌场说和,说自己正在卖煤矿,很快就可以还上赌债。赌场提出,赌债自然要还,如果要卖煤矿,就必须优先卖给赌场。
二旦无奈同意。经过一番谈判后,二旦把价值六十多亿的煤矿、焦化厂以不到三十亿的价格卖给赌场控制的一家香港上市公司。合同签了,钱也付清了。市政府突然出面宣称此次交易涉嫌违规,即刻作废。赌场傻了,再找二旦要钱时,发现二旦全家集体失踪了。
我们再没有了二旦的任何消息,只是知道澳门赌场在全球范围内找他。几周后,公安部门发布了对二旦的A级通缉令,罪名是二旦通过地下钱庄向境外转移巨额资金,涉嫌洗钱。
今年春节,一家慈善机构组织了二十几个离退休老部长看京剧,我是赞助人。
在活动现场,我意外地见到了二旦的二爷爷,八十几岁了,走路还不用拄拐。现场有对年轻夫妇找老头题词,老头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不许离婚”。我想如果当年他把六岁的二旦带到北京,二旦的人生或许会多些阳光。
闲话:
首富可以一夜之间沦为逃犯,生动地警示我们,权力和财富都是暂时的,踏实和谨慎才是安身立命的根。
煤老板是高危行业,每一个同行的辉煌或失败,都是我们的活教材。从他们身上,我们逐渐地琢磨属于自己的人生哲学。
——从敢大规模动用化隆造黑枪的疯子,到第一个出家的煤老板,证明了“人性本善”这回事。
邢总,姓邢,名猛。大块头。
邢猛的爷爷是形意拳高手;邢猛的父亲是公安局老局长,解放前跟日本人打过仗,解放后去东北剿过匪。
邢猛秉承先辈尚武遗风,碰巧他的煤矿开在以民风刁蛮著称的葛村,少不了展示才艺的机会。1989年,邢猛拿着磨出刃来的铁锹把葛村村长的胳膊砍下来喂狗,还拿着从青海化隆订制的火枪,领着四川矿工向两百余名葛村青壮年射击,轰动全省。
邢猛人猛命硬,一次酒醉,被一个找他报销医疗费未果的伤残矿工用啤酒瓶砸出脑浆,不仅没死,连后遗症都没有。还有一次,葛村人在他前往矿区的山路上做了手脚,邢猛的车在悬崖边上三个轮子悬了空,却没有掉下去,奇迹。
1995年,邢猛在西城弄到一块铝矾土矿,品质绝佳,资产翻了几倍。
2001年,我和邢猛结伴去香港赌博。在赌船上,邢猛手气好得不得了,不停地赢,不停地赢,两天赢了三千万。最后一把牌,邢猛又赢了把大的。邢猛似乎很生气,骂骂咧咧地把牌摔在桌上,喊道,不赌了。把筹码换成支票,邢猛塞我兜里,让我回头给他老婆带回去。我有点听不大明白,正好手里握着好牌,也没工夫细琢磨。
两分钟之后,外面传来喊声,有人跳海了。
居然是邢猛。
在香港辅仁医院,邢猛醒后,对我说,老五,我想喝可乐,你去给我买。
我犹豫了一下,把护士叫了过来看着他,出去给他买可乐。还没进电梯,想起没带钱,忙折回去。走回病房门口,听邢猛问护士,这是几楼啊。
护士说,九楼。
糟糕,我冲进去时,邢猛已经从窗户上跳出去了。
邢猛摔在楼下一辆闭篷宾利跑车上,没死,瘸了。
邢猛一心求死,没有任何经济原因,也不是法院找他麻烦,是他得了自杀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重度抑郁症。
邢猛一直活得彪悍无比,怎么会抑郁呢?邢猛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就是觉得活腻了,再不想活了。为了防止邢猛自杀,他们家开始模仿秦城监狱重新装修,所有永久性设施都被磨去了棱角,被打磨成圆形。铁丝、碎玻璃片、绳索甚至布条,以及易燃易爆物品等一切可能被用来行凶、自杀的工具统统绝迹,并且邢猛周围二十四小时不离人。
大夫给邢猛开的药也相当给力,这种药对身体的控制力很强,任何肢体的体位变化都会强烈刺激脑神经。也就是说,到了晚上,只要邢猛的身体稍微动一动,脑子就像被针扎了般难受。搞得他晚上小个便都得15分钟,没办法,每个动作都像是慢动作回放,看着比僵尸都笨拙。
邢猛被重度抑郁症折磨了两年之后,一张光盘救了他,净空法师讲的《和谐拯救危机》。邢猛信佛了,真信,跑到新加坡去找一位老法师求学佛之道。老法师告诉他,平时为人做事,按《弟子规》办,天天忏悔。
邢猛从新加坡回来,直奔葛村,挨家挨户地磕头,并拿出两个亿在葛村建学校,盖医院,修养老院,还建了座庙。邢猛真的脱胎换骨了,不赌博,不好色,不杀生,不吃肉,时时捻着念珠念佛,天天跪在佛前忏悔,挣多少钱捐多少钱。
邢猛信佛,我们不反对,可他从此不偷漏一分钱的税,还补缴从前偷漏的巨额税款,并率先缴纳个人所得税,让煤老板们觉得十分讨厌。你想想,有的老板企业规模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大,每年纳税比他少一半多,这多不好听啊。我们劝邢猛不要主动按规定缴税,太他妈另类了,可以把节省下的税款做慈善啊,不一样不违背你的佛教理念吗。
邢猛说,做慈善是自己的事,不能欠着国家的钱做慈善,这和《弟子规》不符啊。我们无语了,说《弟子规》不对呢?还是说邢猛变态呢?由这小子去吧。说来也怪,邢猛越是热心公益,他煤矿的效益就越好,而且就是不出事故,连正常范畴的小事故都不出。
这年头,矿难一出,啥都玩完,所有的煤老板都怕。好多迷信的老板觉得邢猛信佛得了益,就跟着邢猛信了佛,但终究没他那么猛,该偷税一定偷税。
2005年,邢猛出家了,是全省第一位出家的煤老板。
——少壮派煤老板的真面目。
与第一代煤老板相比,四十岁左右的少壮派煤老板显然不太节约,不太老实,不像前辈们那样爱尽义务和责任;花花肠子不少,喜欢投机走捷径。
唉,其实不只是煤老板圈子是这样,别的行业的老板圈子又能好到哪里呢?一代比一代不厚道,很难说是个人素质问题,基本是受大环境影响。时代在剧变,人情容易高于法治,捷径成为主路,投机成为习惯,努力和牺牲变得很傻很天真。
少壮派煤老板只是整个这一代民营企业家群体中一部分,很多缺点都是共性的问题。比如讲迷信的问题,其实容易理解。煤老板属于高危行业,出门看黄历,买楼看风水,基本上成为行规。但别的行业的老板们,有多少人完全不讲这一套呢?
少壮派煤老板奢侈的事不假,但抠门节约的也大有人在。一般来说,个人资产十亿以下的煤老板是最奢侈的,媒体上曝光的一些傻人傻事基本说的都是他们。一些资产十亿以下的兄弟们,普遍没大追求,拿命换来几个亿资产,也就不再想发展的事了,可着劲造钱享受。至于公益事业,他们有时候也豪捐,但多是出于面子问题的考虑。
个人资产十亿以上的,一个比一个抠门,一个比一个会算计,请人喝假茅台,送人假LV包,让司机把酒桌上用过的擦脸毛巾都收起来擦车,干的都贼自然。这拨人钱多人抠,但有追求,满脑子想的不是享受,而是怎么把事业做大,他们对公益事业、地方建设事业的贡献也很大。但凡有追求,爱做事的人,手段或许多元化,但出发点和目标绝对不是只满足个人私欲。
有追求的煤老板也有问题,就是过于相信自己,习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都有自以为正确的道理。这样的思维方式,容易导致他们无意识跑偏,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至于包养二奶和小三的风气,在少壮派煤老板群体中确实比较普遍。有意思的是,煤老板们虽然在外面花,但离婚率不高,正房大多还是从前的糟糠之妻。从这点看,煤老板群体好像比演艺圈、富二代要正派些。
在当下社会,富人的生活作风遭骂,那普通人的生活作风如何呢?我其实一直想做这样一个调查,就是问问各个酒店的楼层服务员,让她们说说那些单独出差办公务的男客人们,看看有多大比例的人到了晚上是守规矩的。虽然现在没结果,但我相信数据绝对会让女人失望。
媒体上还有个普遍的论调,就是煤焦行业在扩大生产的同时正丧失着宝贵的能源,靠能源发家也严重污染了环境,使很多城市变为不适宜居住的地方。按照媒体的论调,煤老板是罪魁祸首。
这话不对,如果不发展经济,就没有煤老板,也不会有环境问题,朝鲜的空气质量就挺好。那为什么不能边发展,边搞好环保呢?因为煤价疯涨也就是这七八年发生的事,之前,煤老板哪个不是背一身债,比鬼都穷,干两年就倒闭的煤矿太多了,能活下去已经不容易了,还搞什么环保。现在就好多了,小煤窑关了,小煤矿被重组了,搞好环保的基础条件算有了。
煤老板不是从神经病院毕业的高材生,也不是煤堆里修炼出来的妖魔,说到底,都是凡人、普通人,不断地犯错,不断地改错,再不断地犯错。
——厉害的人脉专家都是长跑高手,能数年如一日地把方方面面的关系维护到位。
京城做人脉的大师、专家很多,八面玲珑只是场面功夫,思想境界和持之以恒才是人脉专家能力高下的分水岭。
境界高的人脉专家一定是思想家,他要对社会、对不同阶层人的心理有深刻的认识。京城人脉专家马鹏程曾这样教育我,结交官员作朋友,让他觉得你可靠是第一要务。就官员而言,他生活在一个稳定、讲次序的提拔体系中,能有如今的位置,靠的就是上级的信任,信任来自于十几年如一日的忠诚。官员在官场的生存哲学必然会遗传到生活中,他在社会上交朋友,首先要看这个人靠不靠得住。
马鹏程在结交高朋贵友的征途中,基本不太搞单笔交易,往往下功夫雕琢长线来往。对一些发展潜质大的干部朋友,他往往能盯住,能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帮朋友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事,不求回报,不提要求。奉献到最后,都是官员们不好意思了,主动跟他说,老弟,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不帮你干点事,心里过意不去啊。
虽然我们身处利益至上的世道,但你不会做人,就根本不适合做人脉。真正的大事,不是你拿着钱就可以办的,能给你办成大事的人往往不差钱,觉得你做人不怎么样,不可靠,你放心,你是注定的失败者。
做人脉专家,有了境界,还得有体力,有韧性。维护好一个领导容易,维护好两百个领导,没有王进喜般的精神是远远不行的。马鹏程奔驰车的后备箱里永远塞得满满的,每天都精密研究行车路线,看如何才能尽可能多地遍访政军教等各界领导,扩大人脉圈。
建立人脉圈不容易,一个点会扯出一个面,一个圈子会扯出另一个圈子,比如你认识了301医院的一个领导,他如果信任你,愿意把他的人脉资源介绍给你,你会有机会认识到一堆军队医院的领导,或许还有机会掌握他优质的乡党资源。
机会出现了,可把握机会太难了,要想有一个气势磅礴的人脉圈,不仅要有精力认识得过来别人积攒了几十年的人脉资源,还要有财力维护其中的重点资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能力。
马鹏程就有着伟人般的精力,一周工作七天,从早跑到晚,不辞辛劳地广交天下朋友,从不喊累。同时,他还有着总理般主持大局的能力,比如在北京张罗一个四十人的饭局,三十个人会在饭局开始前一两个小时打电话问路,而且不只问一次,马鹏程有本事一小时内接打六十个电话,分毫不乱地把大家安顿好。
最后就是要有好记性,红楼梦的关系谱复杂吧,但也就四大家族,给你二百个领导试试,天罗地网的关系瓜葛,你没有好记性是万万不好使的。
记得十年前,马鹏程在北京忘我地打造人脉系统之初,某重量级安全部门盯上他了。安全部门觉得马鹏程很可疑,白天拎着土特产拜访部委领导、医院领导、军事单位领导,晚上张罗名义繁杂的饭局,有时候还去大使馆帮人办护照,马鹏程似乎愿意跟任何人拉扯关系。
安全部门的同志很兴奋,击掌而庆,觉得钓到大鱼了,这个马鹏程不是美国间谍,就是台湾卧底,每天敬业地收集重要情报,定期向大使馆报送,一定要盯住。
暗中盯了马鹏程几个月,安全部门的同志们有点崩溃,马鹏程日复一日地做着雷同的事,见着海量的人,根本没法掌握他究竟要窃取什么情报,难道是要侦察我国国情嘛,看凤凰卫视不得了嘛,费这劲。
实在受不了了,安全部门把马鹏程请去了,问他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马鹏程紧张了十秒钟,确实没想明白,心一横,也不怕了,老实说自己不知道犯什么事了,扪心自问一向遵纪守法。
安全部门出示了大量偷拍的照片,照片里的马鹏程行色匆匆,不是拜访领导,就是在拜访领导的路上。安全部的同志让马鹏程解释自己每天的行踪,以及陈述理由。
马鹏程终于不懵了,原来当我是特务啊。
问:怎么什么领导你都想认识啊,有什么目的,找人家办事吗?
答:我不找他们办事,找他们是告诉他们,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问:找你?你能办吗?
答:我不一定能办,但我能想办法。比方我认识了一个部队的将军,他儿子在农业部上班,他跟农业部的领导接不上头,帮不上儿子。我正好认识农业部的一个领导,还知道他儿媳妇在部队下头的一所军校上班,离城区六十里,很不方便,想调到总部,正在找部队的关系。我张罗一个饭局,让他俩都来吃饭,帮两个领导同时解决问题。
听者无语。
马鹏程继续说,多跑,多认识领导,多了解领导的难处,时时处处想着记着,不停帮他找机会解决,所以我很忙。
问:你这么玩命钻营,想捞多少好处啊?
答:帮人是自愿的,不需要好处,那是没尊严的表现。能帮别人办成事,他觉得你有用,下次有事能想得起找你,就是最大的好处。你想想,你要是能帮助全国十几亿人,那你就是国家主席,需要拿好处吗?你要是能帮全地球几十亿人,那你就是上帝,需要拿好处吗?
安全部门的同志感慨道:你比间谍厉害多了。
日复一日,马鹏程很忙,即便三个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他一个月还是最少得工作32天,天天从大清早忙到晚上十一二点。
——能把三个煤老板运作进东南亚某小国访美代表团,在白宫接受小布什接见,品高不是一般人。
和马鹏程一样,胡品高也是京城人脉经营专家,不一样的是,品高走的是国际路线。
品高早先是个画廊老板,实力有限,傍不上大师,只好力捧一些半红不黑的书画家,略有盈余,离发达相距甚远。
品高常爱去一些不发达国家,比如尼泊尔、刚果、埃塞俄比亚之类的亚非穷国。既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去投资,而是去拜访这些不发达国家的领导人,从觐见首相、总理一直到拜访财政部长、农业部长等部长级高官。
听着挺费劲的,其实不难。在很多不发达的小国家,一个来自中国的友人想见首相、总理,提前预约就可以,运气好,第二天就能得到接见。部长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国防部长,其他的当天就能见着。
中国人讲礼数,品高见友邦小国领导人从不空手,送的都是战国玉璧、青铜编钟、元青花瓷级别的假古董,做工精良,属于假古董中的A货。
中国有鉴宝栏目,有古董专家,国外可没有,友邦领导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中国老板真诚地大老远跑来送些假古董给他。除了送假古董,品高还会送些当代字画,都是跟他画廊签约的非著名书画家。当品高和友邦领导人共同捧着字画秀动作时,品高随行的翻译,以及友邦记者们都会举着专业相机,咔嚓嚓闪一通。照片里的背景不是宫殿,就是首相府,看着很正式,很有面子。
“礼尚往来”是国际通行法则,友邦领导人们收了品高的礼物,自然会回赠品高一些礼物,有的值钱,有的也不贵,但都是真的,非A货。一般来说,友邦的报纸第二天就会刊登领导人接见品高的报道,图文并茂。品高做事勤勉,攒了二十多份这样的报纸。
满载归国之后,品高从不把礼物占为己有,而是开始联系中国的一些高官,热情告知某友邦领导人托我给您带礼物了,再三叮嘱要面呈给您。
与亚非老少边穷国家的高层相比,中国的高官们要忙很多,即便不忙,也无法在任期之内遍访全球两百多个国家。听说友邦领导托人带礼物给自己,有些甚至是首相,比自己级别高很多,虽有点奇怪,但没法不感动,再忙也一定要亲自接收一下,以表郑重。就这样以替友邦领导人送礼之名,品高认识了好些个高官,很自然地得到了很多合影,刊登在一些国内的大报大刊上。
渐渐地,品高的画廊生意火了起来,他签约的非著名书画家们身价倍增。这很正常嘛,画家们的作品都挂到友邦国家的总统府、首相府了,而且还是二十多个国家,这么给中国长面子的艺术家,身价能不涨嘛。
越来越多的老板开始主动认识品高,觉得此人有背景,谈笑皆首相,往来尽部长,属于国际上流社会的名角,不简单。甚至有些国际官司需要疏通,也求到品高这里。
资源多了,钱多了,品高运作国际关系的空间更广了。有一次东南亚某小国总统访美,在品高的成功运作下,三个煤老板成为该国总统访美代表团成员,并在美国白宫得到小布什总统的亲切接见。有个煤老板在参观白宫的过程中随地吐痰,被美联社记者拍到,幸好丢的不是中国人的脸。
当然品高不是神,也有操作失误的时候。有一回,品高运作一个煤老板去某赤道小国投资采矿,品高和小国总理很铁。谁知道,钱都投进去后,小国发生政变,总理坐了牢,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虽然属于不可控因素,煤老板还是对品高很有意见。假意热情邀请品高参加自己企业的十周年庆典,晚上带几个警察冲进品高房间,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狠狠敲了品高一笔钱。
品高丧钱不丧志,继续为自己的国际主义事业而奋斗着。
——骗子、超级会装的专家、高干家属团、爱做局的阴谋家……热闹的饭局,凶险的江湖。
时间宽裕的时候,我会跑跑北京,让马鹏程帮我张罗些饭局,或者和马鹏程去参加别人的饭局,规格越高越好,图的就是认识些有用的人。北京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北京的饭局,同样能体现出这个优势来。
饭局上有一类人是纯骗子,常爱冒充国家重要部委的司局级干部,以号称能帮人办事为由头骗钱。如果骗子骗术高一点,对所冒充对象的周边情况熟悉些,能哄得一些刚认识的老板上当,真给骗子送钱办事。这类骗子档次最低,被识破后有挨打的风险。饭局组织者自然严防死守,生怕这些纯骗子混入饭局,造成恶劣影响。
还有一类人你没法说人家是骗子,只能夸人家是“装家”,超级能装的专家。“装家”不骗,而是通过演技让老板们觉得他是大人物,人脉广阔,根基深厚,值得结交,有事肯定能办。达到这个目的是要水平的,演技要好,摆谱摆得到位,能在不动声色间征服老板,让老板拿钱来投靠,然后再拿着老板的钱运作事,一方面满老板的愿,一方面壮大自己的根基。
我见过一个“装家”,其真实身份是中央顶级单位后勤部门的一个芝麻小官,估计就是管管供暖这类的小事。这位“装家”官小谱大,在饭局上一坐,气质平静中藏霸气,风范随意中显智慧,说他是多大干部你都觉得像。我亲眼见过一个湖南老板初次和此“装家”见面,即被征服。
湖南老板问“装家”在哪儿高就。
“装家”答在中央为首长服务。
老板来了兴趣,接着问具体在什么部门。
“装家”没急着正面回答,反问道,你们现在的省长是谁?
老板答是某某啊。
“装家”想了想,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道,是这个人吧,上个月我还见过他,又请我去湖南玩,实在没时间啊。
老板见“装家”很随意就拿出省长的名片秀,立刻很崇拜,背看着就驼了下去,恭敬地向“装家”要电话。
我跟湖南老板不熟,跟“装家”倒见过多次,自然不会点破玄机,再说装家真没说假话,中央工作,省长名片,都是真的啊,至于你要把他想成是大高干,那是你的问题。
后来听说,湖南老板跟“装家”跟得很紧,花钱主动积极,给“装家”送了不少钱,办了不少事。老板很热情,“装家”很欢迎,只是真实能力有限,给不了老板想要的回报,让老板无比郁闷,又无话可说。
湖南老板嫩啊,有张省长名片就了不起啊,省长去中央办事,跟煤老板去能源部办事差不多,遇到人多的场合,名片肯定是群发嘛,闲杂人等拿一张有什么稀奇。当然老板嫩是一回事,“装家”装得特到位也是真的,那谱摆得太像大领导了。
人人喊打的纯骗子落伍了,手段太古典,风险非常大,容易被识破,臭名也传得远,出现在北京饭局上的几率越来越低了。当代北京饭局,“装家”是主流,“装家”的数量也大,水平有高有低,手段不尽相同,目的和骗子近似,忽悠老板拿钱找他们办事。
除了那位中央供暖处领导把省长名片当道具,我还见过教育部收发室负责人被随行的托介绍成机要处负责人。其实他们不算狠角色,毕竟还要秀演技,还要云山雾罩地自我吹嘘,对于有些功成名就的资深“装家”,根本不用秀演技,光是那范就能把老板镇住。
有位资深“装家”,我认识他两年,都没搞清楚他在哪儿高就,但绝对相信他有料。因为他不管到那儿,外面永远有两辆好车等着,挂的车牌不是警卫局的,就是政协的,司机都是正儿八经的正团级以上军官,车里布置得也超有派,副驾驶拆了,供他坐后座时能舒服地搁脚。
这样的资深“装家”和那些没有底蕴,只有演技,办不了大事的“装家”不同,资深“装家”能镇住你,也能真给你办成大事,当然你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请资深“装家”帮你跑些政府项目,利润分成很可能是他七你三。
京城最牛的“极品装家”大概是高老大了,他应该称得上是“装爷”了,超级能装的大爷,能镇住超级大的老板,能办超级大的事,比如拿地,搞机场建设、隧道建设之类的超级大项目。
“装爷”聊起家史时,说父亲是村长,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父亲常教育他,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别跟一般小孩们一块玩,得端着劲,记住,你是村长的儿子。
受家庭教育影响,“装爷”从小就爱装大爷,后来成为“装家界”的传奇人物。传颂甚广的一件事发生在1998年,装爷当时还是在位的领导,正和一群各省来的高级干部,在人民大会堂等着接受某领导人接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方发大水的缘故,大领导看上去心事重重,“心不在马”地按照惯例和大家一一握手。握到装爷这里时,出意外了,大领导伸着的手落了空,装爷竟然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看了领导人一眼,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像是对领导人的态度很不满意。
大领导快七十了,当下脸就红了,说道,对不起啊,南方洪水下不去,状态不好,怠慢大家了,向大家道歉,拜托大家也把我的歉意转达给刚才走掉的那位同志。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既为领导人的真诚感动,也折服装爷的勇气。因为这件事,装爷在党内出了名,大家都传装爷的后台比山高,比海深,从此装爷去哪个省都是警车开道,享受领导人待遇。他也充分利用自己的名气,到处帮老板拿地盖房,或者拿一些机场建设、地铁建设之类的肥项目。
装爷有一次去某大使馆办事,在盖最后一个章的环节上,说一口流利中文的管事老外女领导一度有些犹豫。装爷三秒钟之内就哭了,痛编自己一生如何艰难,自己如何为了做出点有尊严的事,做出非人牺牲。装爷的眼泪在飞,女领导心软了,盖了章。
敢在人民大会堂装爷,能在小女人面前掉眼泪,装爷太强,空前绝后。

